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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心何懼歲月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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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心何懼歲月長

院中梨落紛紛,風捎進涼亭簇簇彌香,淡雅沁潤,無瑕向往。

“那孩童不對。”

姜箋話音剛落,風琮便仔細憶起那位前來的孩童,看似處處妥當,卻又處處不妥,也說不上哪裏不妥,也好像哪裏都妥。

“年少老成,對不對?”姜箋身子倚著躺椅一側,重心在手肘抻著的搖椅把手上,有兩三朵梨花泱泱飄落在她的發間,綴著她的額前清冷,一襲粉藍相間的襦裙,袖口一大多朵的芍藥刺繡精致,宛若從芍藥花田裏緩緩走來的俏皮仙子。

神色與氣色截然不同,卻又渾濁天成,合二為一,靈活自如。

風花小院裏的梨樹不隨修仙界四季輪換,唯獨樹一幟,開花早,落白晚,此乃姜箋術法所致,只因她想冬日吃鮮梨,再怎麽用術法保存鮮嫩多汁的梨,都不如讓其在樹上能帶到寒冬臘月,新鮮可口。

十月初旬,梨花才開始掉白,忽而白雪風如驟,空庭唯有梨花香。[1]

茫茫香氣應暇接,隔岸搖曳風中人。

倏而爽風即來,整座涼亭四面楚歌,梨花四面八方來,不出幾秒,姜箋和風琮發絲和身上都沾了不少梨白。

風琮換了個姿勢坐著,他倚著身後的臺柱,一腿抻直搭在美人椅上,一腿彎曲,落了半截在地上,唯獨他看姜箋的視線未曾挪開。

梨花片片,落在二人發間,這是不是也叫相守白頭。

小朵梨白垂落在他的額前,又順著滑落在他衣衫上,都沒能挪動他的視線,堅定萬分。

修仙界真芍藥只雪月派前的一小處,再無他處有,可繡在衣裙上的芍藥刺繡卻常見,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很難辨認。

刺繡栩栩如生,護之真品者卻被人害死。

他記得阿箋有雙繡花鞋上也是繡著芍藥,也就是那雙鞋,他才有了契機到她身邊,說來那雙孤品芍藥鞋,還算是他的指路人呢,否則也不會有現在的他,亦不會有身邊的她。

可是,可是,總感覺哪裏不對勁。

阿箋為何獨獨喜歡芍藥,還有一事也奇怪,阿箋的家人也是被害死的,雪月派大小姐飛升後門派慘遭滅門,也可以說是被害死的。

雪月派前有芍藥,風花院裏有芍藥。

況且聽阿箋說,雪月派本不入流,合該是修仙界人鮮少知曉雪月派一事,可阿箋卻知,甚至詳細到雪月派兩位掌門的情愛一事。

阿箋姓姜,雪月派其一掌門也姓姜,姜敘,姜大夫也姓姜,剩餘修仙界大大小小的百姓中也有姓姜的。

好似也說明不了什麽,那是他多疑了,阿箋應當就是鮮少知雪月派一事的人,也說得過去。

對,姜箋不是個會騙他的人,一定是他疑心了。

風琮手拍了一下膝蓋,唇齒欲啟,一張一合,卻發現他把阿箋問他的問題給忘了個精光,想不起來,咋整。

他咬了咬牙關,“什麽?”他視線一直看著對面姜箋,人也自然一直看著他,四目相對時,最尷尬的莫過於現在了。

梨花淡香充斥著他的鼻息,有了窒息之感,他尬而一笑,匆匆撇開視線。

姜箋視線沒動彈,只因她在思索一個非常令她難以隱喻的事,就是為何風琮能三番四次的猜到她的一些心思,或者說怎麽會有人聰穎到這般田地。

竟然能連她袖口上繡著的刺繡芍藥,竟能與雪月派想到一起。

最讓她略有窒息感的便是風琮就快要猜到了,結果人峰回路轉,選擇相信她,那時她甚至呼吸都屏了一瞬,到最後人並沒猜到雪泠弦就是她,本因高興一事,可她竟怎麽也高興不起來。

少年的信任真摯虔誠,而她卻一騙再騙。

姜箋手搖蒲扇的手放慢速度,她長睫垂落,目光下挪到院中扭來扭曲的小蛇獸上,曲裏拐彎處,遮蓋著她心依舊,薄唇輕啟,緩緩吐之,“那孩童太過少年老成。”

風琮緩了一下,想起來了,那條在美人椅上伸直放著的腿也垂落到地面,身子坐直,他第一眼看見那名幼童時,是覺人少年老成,不過一襲粗布麻衣,家中必然不富裕,若是家中長子,少年老成也禮之自然,無不妥處。

再加上姜箋口中所說,孩童在得見家中逝去祖輩時,全然沒拘謹,二者合一,倒真的是有點出入。

以理,七八歲孩童得見家中在世長輩,需謙遜有禮,何提祖輩,有禮君子,自當有佳。

以親,若非甚是想念,何必來此一遭,必然會相見恨晚,亦親亦友。

兩者都跟那孩童無關,孩童一上來便將死者生辰八字給他,再到見死去親人,都是一副淡如菊的心態,不該是這樣的。

確實是不對。

只不過是他把自己代入了,若他此刻有生辰八字,能得見逝去的親人,才會是一副平淡模樣,不會問當時為何要把他拋棄;也不會奢求得到一些他想聽的回答,只不過是想看看他的家人究竟何等模樣而已。

後來他上學,兼職,做兼職時說好話討好旁人,自然而然的不管是對小朋友,還是大朋友都忍耐力十足,刻意迎好,也把來風花鋪的孩童當做一個客人,殊不知也正因此,他什麽也未察覺。

“那孩童沒有孩子氣。”他自己何嘗擁有過孩子氣。

姜箋動了動搭在躺椅柄的右手食指,她或多或少聽過一些風琮在心中所想之前瑣事,也都是些什麽‘孤兒院的’,現在這般安靜聆聽人心聲,回憶做兼職,和自小被遺棄,還是第一次,她擡眼,更沒見過風琮如眼前這般垂頭喪氣。

她所見到的風琮是鮮活的,熱愛生命的自由的少年,唯獨人心甘情願設了個牢籠,就是她的身邊。

一腔熱枕只為她。

哪像人現在呢,手臂搭在兩條腿上,垂頭喪氣,任由身後長發包裹著上肢,梨花不斷延人發絲花落在地,在人腳邊開出一朵又一朵鮮活。

姜箋抿抿唇,她想勸卻又不能勸,一勸便會曝露自己,不勸嘴角卻又欲言又止。

思前想後,她側搭在躺椅上的身子,往前一彎,手垂直落下,惹得搖椅‘吱吱呀呀’作響,只見她從地面薅了些梨花攥在手裏,一把丟在風琮衣衫上,唯有一朵剛落在地面,就被她撿起來的,正好落在人的手背上,五瓣周正,不多不少,還鮮活著。

人沒反應,她又接著匍了下身子,在打算接著薅第二把時,手腕被溫暖包裹,那人溫柔的掰開她攥著的那只手時,手中梨花順著指縫漏掉不少,她的手指染了不少灰塵,那人蹲在地上替她一點點吹掉,然後用手替她拍掉灰塵。

姜箋的這把躺椅本來就比尋常的躺椅高些,她擡眸,便能看見風琮蹲在地上,彎著身子,一絲不茍地替她拂去塵埃,院中仙獸不自覺地靜默下來,快速跑回自個窩裏,梨花簇簇似漫天飄雪,陡然快落,不過轉瞬,二人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梨白。

寒冰凜冽,晝夜不融,難以被人窺得其心,唯獨逼近中心時,隱約可聽‘滴答滴答’滴水穿石敲擊聲。

手指上的熱意如同熱風輕吻,赤誠可見。

刻意迎好,姜箋視線氤氳著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湧動時,突然想到風琮在心裏說的話中‘刻意’二字,地上的梨白仿若一凈如洗,清白灼眼,惹得她,眸中那點湧動未明的感覺蕩然無存。

她把手從風琮手中快速拽出,語調顯而故意平靜,“別看那孩子一襲布衣,一介貧民之姿,說不準就是長銀谷、海棠仙島或者六爻宗派來的探子。”

手中所持的生辰八字也不知是從哪位修士哪裏得來的。

就差一點,風琮就要把阿箋手上的灰擦幹凈了,人卻一溜煙把手抽走,他眸中飽含不解,身子蹲在地上,未曾起來。

阿箋往他身上丟梨花時,他思緒混亂,歸根結底不過是渴望一個從未有過的家,冽冽香氣的梨花正好掉在他手背,一寸寸蛐卷著,直到生命終止,來年依舊盛開。

忽而他就懂了,每年花落時,花也不知來年是否順利盛開,春日或遇霜打,或遇暴雪都能影響起花苞完好,即便如此,依舊阻擋不了今年盛開,去年盛開。

溯往事矣,不懼風霜;今朝璀璨,笑談風聲;來日光明,心向往之。

阿箋從來不會做這事兒,除非人看出了他悶悶不樂,有心為之。但他還是覺著阿箋所愛的幹凈尤為重要,最好不然一粒塵埃。

所以在人匍下身子打算薅第二把梨花時,他從美人椅上起身,手松松攥著人的手腕,拂掃塵埃。

本好好的,不知怎得,突然他手中手抽離開來,只剩下一搵涼寒,沒顧多想,接了人的話來,“那日拒絕掉四大修仙門後,到現在來風花鋪的一直都是喬裝而成的探子?”

姜箋把那只抽上來的手,放在眼前,細細觀之,細白的手,除了一根手指尖上還有點灰塵,其外白凈,她抿唇一瞬,素素一聲:“是呢。”

不嬌不俏,卻格外好聽。

風琮唇角一笑,坐回到美人椅上,‘心甘情願’四字在他之前的生活裏,知其意,未經其意,實為不知,只道刻意迎合,心中不願身卻行。

然今時今日,意知行之,方知竟能讓人這般自願,怡然自樂,生怕對方會因他染了不該染的。

天色漸漸暗沈,藍意梢頭,十二只仙獸裏最鬧騰的莫過於小猴子,一會功夫,就跑到姜箋懷裏,靜靜窩著。

風琮坐在一旁,目光視之,月色柔美,照著他眸中的姑娘眉眼清朗,垂眸淘氣地從猴子身上拽了一點猴毛下來,安靜的猴子瞬間炸毛逃離原地,那姑娘目光明凈,朝他看過來的一剎那,伸出手,聲音娓娓動聽。

“那猴子掉毛,阿箋手上沾了好多。”

風聲簌簌,鈴鐺未響,清晰可聽風花小院裏男子了無心事地爽朗一笑,女子笑眼彎彎,倒映著男子紅了的眼尾。

鈍感的人總是走的慢些,那麽他願意執此一生去等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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